2015年7月20日 星期一

在因緣中前進-記2015紫雲寺兒童營


兒童營結束了,離開的時候是晚上八點。
大家都回去了,我抱著行李一個人離開紫雲寺。
下過雨的夜很是清涼,金勇(我的車)在停車場淋了三天的雨,總算等到他的主人。
群眾散去後的落寞,在今晚竟不構成困擾,
我喜歡這樣的時光, 一個人悄聲離開,不驚動任何人。
回顧這三天,有一些值得記下的畫面,快筆速記之。

[出家人沒有隔夜氣-關於修行]
在寺院辦事,我收穫最大的,仍是僧團法師給我的身教。
也是難得的福分,可以和監院果迦法師近距離工作,
接受法師嚴厲的指導,以及同時,許多的慈悲照護。

一天藥石後,法師教導我關於團隊人和的方法。
他說,師父告訴他們:「出家人沒有隔夜氣。」
今天師兄弟之間不愉快,隔天就要忘記。

我站在法師面前,揣量一下這個境界,
三秒後,我對法師說:「法師,可是這真的很難耶!」
法師聽完我的話,大眼一瞪,隨後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不好意思的表情,
微微低頭,一邊摸著頭,一邊笑著說:
「對阿,真的很難,我也還做不到,我們都沒有師父的境界。」

曾告訴夥伴,法師辦事能力之明快,在我所見之人,絕對是前三名。
幹練的法師,常需要指揮千軍萬馬,也不會輕易顯露出「弱」的樣子。

在那一瞬間,我看到法師在「修行」這件事上,
展現高度的自我覺察、反省、以及真誠的心量。

一位果字輩的監院法師,在我面前坦承自己修行不足。
那我們呢?
我們還有什麼好虛張聲勢的?

[放湯匙-關於護念]
在培訓第二天上午,上課上到一半,
我推開二樓教室的門,準備到對面辦公室去拿一些東西。
在走廊上,我看到幫忙準備點心的常良法師,在做一件讓我匪夷所思的事。

那時餐桌上已經有義工幫忙把甜湯盛好,並放入湯匙。
這樣的照顧已經夠無微不至了。
法師在做什麼你知道嗎?
他把每一個匙面向下的湯匙,一個個翻轉向上,讓匙面向上。
這麼做是為什麼?第一眼看到時,我實在想不透。
後來,我想,法師是為了讓我們可以更順手地拿起湯匙喝湯吧!

讓人身心震懾的,是法師當時的神情。
那是一種「護念」的神情,專注、安定、自得其樂,
你知道法師一點也不勉強,他輕手輕腳,在做一件他覺得應該要做好的事。

法師沒有發現「路過的我」注意到這件事。
可是走回教室的我,內心湧現無盡的感恩。

青年夥伴們,您們可知道自己在蒙受什麼樣的照顧?
這份深細的用心,是花錢也買不到的。
而什麼時候,我們也能用這樣的心,
去護念我們的父母、家人,以及無親無故的一切眾生?

[光明小寶與法師-關於單純]
兒童營我們派出一個神秘嘉賓-光明小寶。
他是一個小佛陀布偶,大大的眼睛,淺淺的笑容,看起來就是很有智慧的樣子。

營隊前一晚,常報法師來二樓找我和承賦談營隊細節。
法師看到光明小寶時,竟然像孩子一樣,把光明小寶拿起來,和他對話起來。
詳細對話已不復記憶,但法師那種自然流露出的單純,
讓我留下難忘的印象。

那不是小孩玩芭比娃娃,有許多「黏膩之情」。
法師玩了五秒鐘,就放下了,開始跟我們談過堂該注意的細節。

這一幕,有什麼好驚奇的?
跟布偶玩、流露童心,有什麼「需要努力」的嗎?

有,當然需要努力。
譬如我,就已經沒辦法流露出那樣的自然童心了。

年過三十,看盡生命無常、人情冷暖聚散,也看清楚自己有許多煩惱業障。
這種種現實,一一平攤眼前,終究知道生命是一條太困難的路。
種種內外交迫煩惱,讓人如何能再度回到童稚,那種純然的相信與好奇?

法鼓山的僧團,可不是極樂世界,而是地獄。
(這是師父說的,來法鼓山出家,不要以為來到佛國淨土,要抱著下地獄的決心)
他們如何能在日夜奔忙之間,保有一份心的單純,不忘失那顆赤子之心?

沒有磨難的赤子之心,不堪一擊,無法長久。
經歷磨難的赤子之心,才是真正的赤子之心,
那必須擁有一種心靈,可以在一切困境中,對人間不失望、對眾生不氣餒。
何其難!

[曬衣事件-把眾生放在心上]
營隊這幾天遭遇鋒面,三天日子,陰雨綿綿,斷斷續續下著雨。
第一天晚上,果迦法師告訴我,
隔天一早請我五點起床,幫忙把曬在二樓陽台的兒童營背心,移到四樓陽台去。

原因是二樓陽台有屋頂,陽光不夠,
但因為擔心晚上下雨,要先把衣服曬在二樓。
隔天清晨移到四樓露天陽台,利用早晨的陽光,讓背心快乾。

第二天早上五點,我早起了,法師早已穿上工作服在移動曬衣架。
果然,在小菩薩八點報到之前,200件背心都乾了。

第三天清晨,照例這樣的動作也要來一次。
清晨五點,我的鬧鐘響了,清醒後的我,發現此時外面正在下雨。
當下我的第一念,是:「下雨了,衣服也不能移到四樓露台,那就繼續睡吧!」
就閉上眼睡去。

早齋時,法師問我,知不知道二樓教室的冷氣遙控器在哪?
我說知道,法師請我立刻去把冷氣打開。

我心中納悶,為什麼現在要開二樓冷氣?
上了二樓,我才發現,200件背心,已經被法師移到二樓教室中。
就等著我開冷氣,要借用冷氣除濕的能力來晾乾衣服。

當下的我,實在太慚愧了。
身為總召,發現下雨的我,腦海中想的是:「那也沒辦法了,繼續睡吧!」
法師卻是立刻想方設法,把背心移動到教室去。

我把事情放過去,法師卻把事情緊緊抓住。
我美其名「隨順因緣」,法師卻是「創造因緣」。

這件事讓我很震撼,後來也去和法師道歉。
沒有我的幫忙,不知道他一個人移了多久時間。

法師,真正把眾生放在心上。
而我們,卻以自己的睡眠為重。

在培訓時,我告訴全體夥伴:

如果你只去兩三,請你不要輕易使用這個字-「愛」。
愛不是語言的宣稱,不是一時的激情。
愛是靜默的,是身心專一的承諾、願意與承擔。

法師們從來不說愛,但在他們身上,我們看到一種遼闊的愛。
如天覆地,讓人無所覺察,而又無所不在。
營隊隔天回紫雲寺,發現義工菩薩又在幫我們曬背心,這是一份看不見的守護。

[這一切原是我個人的事]
營隊籌備期間,也歷經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困難。
曾經一度失望生氣,對別人,也對自己。

後來我反省自己,這陣子內心不夠清淨,一切也是我該所受。
有一天便告佛菩薩:「身為總召,個人德行不足,應當慚愧。但個人所造由我承擔,盼諸護法龍天,勿連累兒童營全體菩薩,盼佛菩薩以眾生慧命為念。」

體認到這一點,我便把一切承擔起來。
接下紫雲寺兒童營,這一切原是我個人的事,
是我為報師父的恩所做,與他人無關,他人並無「對我負責」的責任。
如今若有人願意出現,哪怕只有一點點,都應該感恩。

是的,個人修行之路,本就孤獨。
雪中足跡,從來也只是一個人的。

[稱職的末梢神經]
一個工作團隊,有少數人會扮演中樞神經,而大部分人,都會是末梢神經。
中樞神經,是領導人,負責下達指令。
末梢神經,是部屬,負責回報訊息、執行任務。

中樞神經好當,還是末梢神經好當?
很多人覺得,領導者難為。
在我看來,一個稱職的末梢神經,比中樞神經,還要困難。

在這十年的工作經驗中,
我看過許多「很有福報」的中樞神經,
他只要負責下達指令,就等著末梢神經幫忙辦事。
如果他「更有福報」,有一群超強的末梢神經,幫他彌補、應變錯誤的決策。
那他將永遠不知民間疾苦,享受指揮的快樂(直到福報被他自己玩完)。

事實上,一個好的末梢神經,並不是被動的執行命令。
面對「不知民間疾苦」的中樞神經,他常常要做承上啟下的工作。
幫忙把上位者的指令,進行修飾、潤滑、微調、轉化的工作,
讓事情能更細緻、更順利的推動出去。
偶爾也要忠言逆耳、直言進諫,讓上位者了解執行的困難。

末梢神經,扮演的就是夾縫中Buffer的角色,
雖然他的位置在末梢,但事實上,他無時無刻在動腦,甚至比中樞神經加倍動腦。

許多人喜歡當中樞神經,享受眾人目光及權力感。
然而,一群默默無名、努力應變的末梢神經,往往才是一個團隊成功的關鍵。
我們可以學習,當一個稱職的末梢神經。
未來當我們成為中樞神經時,也必然是稱職的中樞神經。

這次兒童營,很感恩我有一群好的末梢神經。
謝謝您們,讓我這個中樞神經,可以無後顧之憂的站在台前。

[觀音給的一瞬之光]
營隊第三天午齋,法師告訴我,
昨天的大合照很多孩子轉頭沒看鏡頭,不能用,必須重照。

我和娃娃開始應變,準備在午齋後立刻補拍。
妱蓉師姐立刻把椅子變出來,
環保組菩薩則拿出吸水大拖把,把一樓外的石階梯拖乾。

無奈,午齋結束時,天空又開始下雨。
法師說,我們隨時看天氣應變,讓孩子先上樓午休。

午休後,天氣稍微轉好,我們值星又立刻佈達,請孩子下樓。
沒想到在孩子下樓的這五分鐘,天空的雨勢又大了起來。

大隊人馬已經下樓,我和妱蓉師姐無奈對看,
環保組菩薩不知道已來回拖過幾次地。
其實我不斷在念大悲咒,我也請工作團隊和我一起念。

當大隊人馬抵達一樓,雨勢轉小,但隨時有變大的可能。
法師決定賭一賭,拍。

孩子下來之後,我用麥克風一邊引導整隊,一邊告訴全部的孩子:
「我們現在很需要好天氣,憲宇老師要大家幫忙,一起祈求觀世音菩薩。」

這時毛毛細雨仍然不斷,攝影師昭清師兄頭戴斗笠,就準備位置。
就在孩子站定,我開始微調照相位置時,
雨停了,而且天空還開了一道細縫,灑下燦爛的陽光!

我太感動了,用麥克風問:
「剛剛有幫忙念觀世音菩薩的小菩薩舉手?」
幾乎所有的孩子都舉手了。
「很好,謝謝大家,觀世音菩薩聽到了。」

昭清師兄立刻抓緊那幾乎只有一兩分鐘的一瞬之光,
為今年兒童營,留下最珍貴的一張合照。

那幾張照片,色澤鮮明飽滿,完全看不出是在陰雨天拍下。

小菩薩,你們要知道,這張大合照片裡,有一尊觀世音菩薩。
那些映照在你們臉上的光芒,都是觀世音菩薩給的光亮。

[千年的常住,雲水的僧]
因為營隊,我在紫雲寺裡住了幾個晚上,
隨著法師一起早課,並在叩鐘擊鼓聲中準備入眠。

記得二月份的寒假青年營的前一天,我也住進紫雲寺。
當天清晨四點發生6.1級大地震,我被地震搖醒,心中冒出的念頭竟然是:
「死在這裡也好。可以跟佛菩薩、跟法師一起走。」

這次我一樣在四樓禪堂打地鋪,
木雕的釋迦牟尼佛、觀世音菩薩、地藏王菩薩,就在觸目可及的地方。
因為佛前燈不關,我無時無刻感覺到佛菩薩的存在。
在有菩薩的地方睡去,醒來第一眼又看到菩薩。

清晨與夜晚的安定,和白天緊湊熱鬧的營隊,完全是兩種樣貌。
有時覺得這三天在過一種灰姑娘的生活。
只要時鐘一指到晚上七點,隊輔們一一離開,
寺院又變回原來的寧靜,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法師們一樣搭衣上殿、一樣過堂、一樣出坡。

「千年的常住,雲水的僧。」
個人如雲水,來來去去,但三寶永遠是常住的。
常住如虛空,讓一切眾等在此搬演、造作。
常住,也安定了一切的空花佛事。

因為兒童營,讓我再次窺見常住的力量。
那可能是在營隊「有形的規劃」之外,最巨大的支持力量。

[十年]
會接下紫雲寺兒童營工作,是意外,也似冥冥中有巧合。
第一次正式踏入法鼓山,始於2004年的兒童營。
那時報名參加生命自覺營,
覺得該累積資糧,就去護了台中分院兩梯的兒童營。

兒童營的最後一天,也是自覺營的第一天。
果理法師特別跟山上報備,讓我晚一點報到。
上山前一天的早課,法師拉來一張以子放在大殿後方,幫我剃去三千煩惱絲。

短期出家,遇見師父。
而後來的後來,這十多年間,和許多法師,在甲仙安心站、在信行寺、在紫雲寺,陸續有著深深淺淺的緣分。
Gmail信箱中,充斥著詭異的數字,1020XXX5070XXX5080XXX,原來都是「法師來信」。而我依然福報不足,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其實我自知,內心的靈魂太老,已經離唱唱跳跳的兒童營太遠。
多麼希望可以安靜下來,多一點時間自修。

雖然我現在更明白,隱遁僻靜的生活,不見得會自我提升。
在紅塵中如果能提起覺照、不被境轉,
則更能在辦事之中,消融自我,感念一切因緣的成就。

文末,謹此感謝善護兒童營的一切菩薩。
感恩諸位成就,一起度過這充滿挑戰與樂趣的三天。

沒有留言:

烏來的隱士-老林

  昨天開始,我一堆台大保育社的朋友,在臉書上為一個長者的離世而哀悼。雖然我從未有機緣見過他,但早在大學時期,這個人的名字就不斷在這群朋友口中出現。 他叫老林,一個獨居在烏來山區的老人。蓄鬍、長髮、衣衫襤褸,住在簡單的工寮裡,與狗相伴而生。如果你在山裡遇到他,會以為他就是一個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