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29日 星期六

阿媛猜數字



阿媛是書院裡一個特別的孩子,早產的她,個頭比同年紀的孩子都小,四肢肌肉因為萎縮,走起來搖搖晃晃的,三不五時就會跌倒。不僅如此,早產也造成她弱視、智能遲緩等等問題。事實上,阿媛就是一個典型多重障礙的孩子,

每次放學,老師們都會有默契地,讓阿媛提早先走。為什麼?因為阿媛這孩子還好強,不要人家的攙扶。她總是堅持自己走過長長的走廊,再握著扶手一階一階走下樓梯。幸好她有一個大她兩歲的姊姊,常常陪在身後,守護她往前的每一步。

這禮拜四,小阿姨從學校課輔回來,告訴我們,阿媛白天在學校跌倒,由於是整個臉貼到地上,那副厚厚的塑膠眼鏡當場破掉,碎片劃開了眼睛旁的皮肉,馬上被送去醫院治療。

禮拜五換我去上課,一走進教室,就發現阿媛已經坐在位置上了。她沒戴眼鏡,鼻梁迎香穴的位置,覆上一塊白色的紗布。

「阿媛,你還好嗎?」

我走到她的身邊,俯下身,觀察她的傷口。傷口覆蓋著紗布,其實我是什麼也看不到的。但我明白,老師每一個細微的關心,對孩子來說都無比重要。

阿媛淺淺笑了笑,像說了什麼話,又不像在說話。這也是阿媛的一項特徵,每次她說話,都要換好幾口大氣,才能把話好好說完。我們也總要湊近她的身邊,才能把那些氣若游絲的字句聽清楚。

「阿媛,那你看喔,這是多少?」
我跟她玩,退後三步,比出一個YA的手勢。
「二!」她開心地說。
「哇,你沒戴眼鏡還是看得很清楚嘛,那……這是多少?」
我跑到講台,用手比出五。
「五!」她的語氣裡藏著喜悅,像自己完成了一項大任務似的。

我再次走回她身邊,摸摸她的頭說:「太棒了,沒有眼鏡你還是看得到。今天上課也要加油喔!」

雖然很想和她繼續玩下去,但上課鐘響,我又得翻開書本,招呼孩子開始面對「那無聊但必須學會的」英文數學。在「教學」的結構下,愉快的陪伴時光總是如此奢求。「教學」與「陪伴」這兩種不同的任務,該如何和諧並存,仍是我必須學習的課題。

今天周六,是沒了課業的快樂時光。中午,孩子吃完飯後心滿意足,在餐廳裡捧著肚子「偷浮生半日閒」。

阿媛和幾個孩子走到我身邊,大家聊起了阿媛的傷。

「老師,你知道嗎?阿媛縫了六針耶!」心悅用很誇張的語氣說。
「哪有,只有三針而已!」阿媛更正了大家的說法。
「而且老師你知道嗎,今天早上阿媛又被她爸爸絆倒,早上我們去學校的時候,她哭得好慘!那時候很早,大家都還沒有來,只有我和哥哥知道!」美麗彷彿現場直播記者一般,為我們還原了早上的慘況。

阿媛開始不好意思地笑,說:「爸爸…..她不知道我在後面啊……就退後退後…..

眾女孩們陷入沉默,臉上流露出一種憐惜的神情。這樣一個特別的小妹妹,對她們來說,也是一種生命之苦的示現吧!

意識到氣氛的轉變,我知道,好強的阿媛此時需要的不是被同情,而是被看見。

「哎唷,我跟你們說,你們不要看阿媛這樣,她眼睛好得很。不信,心悅,你退後三步,比個數字讓阿媛猜!」

心悅半信半疑,退後三步,比出一個四。

「四…….」阿媛緩緩說出她看到的數字。

心悅一聽,樂了,又往後退了幾大步,比出一個二。
「二啊!」阿媛又說對了。

站在一旁的奕范見狀,誇張地退到廚房門口,雙手舉起,豎起八根手指頭。
「八!」
阿媛的聲音不知怎麼也振奮起來了。

然而,更振奮的是所有圍觀的孩子們。心悅一馬當先,一邊往餐廳的最後端跑,一邊對著阿媛喊:「你等我一下!你等我一下!」

她跑到餐廳的另一端,站定後回頭,對阿媛比出一個「十」的手勢。

這時候的阿媛和她,隔著餐廳的大長桌,中間相隔近十公尺。餐廳所有的孩子都注意到這場「猜數字」的遊戲。

「十!」
「哇~~~~~」

所有的孩子一起發出了歡呼,這麼遠的距離,阿媛竟然還是答對了!孩子們按捺不住了,一堆人通通跑到餐廳的盡頭,把她們的手舉了起來。

「阿媛,這是多少?」 「六!」
「阿媛,那這個呢?」 「四十!」 (連二位數都出現了!)
「看我!看我!」   「三十七!」

阿媛站在我旁邊,快樂地回答每一個考題。每答對一題,同學們就報以熱烈的驚嘆歡呼!

在一陣又一陣的驚呼中,阿媛竟然不好意思起來,對著同學們說:「我…..是遠視阿……不是近視!」

阿媛的這段補充,或許沒人聽到,也或許大家都不介意了。對她們來說,阿媛「沒有眼鏡卻依然看得見」,就是一件讓人驚訝而開心的事情。

這場猜數字遊戲,持續了好久好久才結束。
阿媛笑得很開心,每一個人都笑得很開心。

我走出餐廳,發現今天的陽光閃閃耀人,大地上有種洋灑開來的歡欣。
春天,是真的來了罷!



沒有留言:

烏來的隱士-老林

  昨天開始,我一堆台大保育社的朋友,在臉書上為一個長者的離世而哀悼。雖然我從未有機緣見過他,但早在大學時期,這個人的名字就不斷在這群朋友口中出現。 他叫老林,一個獨居在烏來山區的老人。蓄鬍、長髮、衣衫襤褸,住在簡單的工寮裡,與狗相伴而生。如果你在山裡遇到他,會以為他就是一個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