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21日 星期一

本就具足的那些

場景一:靜垂的木球
這是一班剛升上三年級的孩子。他們是永齡課輔裡比較特別的一群-國語文實驗班,針對國語能力特別弱的孩子開設的。

下課了,小威和阿杰在教室後面玩一種老童玩-接球槌。像這樣:http://goods.ruten.com.tw/item/show?21103141225507
玩法是要把球往上拋,最後讓球安然地回到凹槽裡。

這種童玩小時我沒玩過,所以好奇地跑去看孩子怎麼玩。阿杰先玩,他把球大力往上拋,又匆匆忙忙去接。雖然球被繩子拉著飛不遠,但玩了好多次,球就是不會乖乖回到凹槽裡。阿杰看來有些挫折,我告訴他沒關係。

輪到小威玩。他兩腳站定,用右手握槌棒,把槌子底端抵住自己肚臍下方那塊柔軟之處。頭略略向前傾,雙肩放鬆,眼睛盯住垂下的那顆木球。他在等待,等待擺動的木球慢慢停下來。其他同學的吵雜聲,如浮雲飄煙,他如如不動。木球停了,靜靜垂著,此時那條鉛錘線跟小威的脊柱在同一直線上。說時遲那時快,他的手腕往上一甩,木球飛上來,穩穩坐落在凹槽裡。

一次就成功,我發出驚嘆,阿杰在旁邊看了嘴巴張好大,想趕快搶回來再玩一次。

我拉住阿杰,說:「阿杰,等等,我們先觀察。你好好注意小威,他玩這個是有方法的。小威,你可不可以再來一次?」

小威再來一次,這一次我在旁邊為阿杰解說。「阿杰,你注意看,小威一開始他一定會把雙腳站穩。然後你看,他把棍子放在肚子前,是在做什麼?」阿杰搖搖頭。「他用肚子在幫忙自己的手,確認自己的手擺在中心點上。」「好,你再看,小威他不會立刻把球往上拋,他現在站在那裡不動,是為什麼?」「他在等球停下來。」阿杰這次看出來了。「對,你觀察得很仔細,他在等待最好的時機。你有注意到小威的眼睛嗎?」阿杰歪著頭看了小威一眼:「他很專心地看著那顆球。」「沒錯,小威非常專心。」

球停了,小威手甩出去,那顆球再次穩穩回到凹槽裡。他把玩具交給阿杰玩。我過去拍拍小威,小小聲地說:「我還發現你連呼吸都快停止了,對不對?」小威給我一個「哎呀!被你發現了」的笑容,就繼續看著阿杰玩了。

場景二:愛看書的小刺蝟
離開剛剛那間學校,我又到另一班去看課輔老師教學,一個人坐在教室最後面。下課前二十分鐘,小為舉手問老師,他作業寫完了,可不可以看教室後面的書?老師說好,他走到教室後面,趴下來鑽到一張長桌底下。我正納悶,拿書為什麼要鑽桌子?回頭一看,原來桌子底下有幾盒書箱,看來塵封起來很久沒用。小為知道那裡有書,就鑽了進去。

沒多久他鑽了出來,手上卻沒拿書,走到我另一邊的書櫃,拉開櫃門,翻出另一些書。這次他終於選定了書,拿了一本坐下來。

他坐到我的長桌來,卻不是坐在我旁邊,跟我隔了一張椅子。小為自顧自地開始翻起了書。我放下紙筆,湊過去看他在看什麼書。是星期八雜誌,之前基金會送來的兒童雜誌,我們在每間教室都放了一套。他看得很專心,我也就繼續做我的課堂觀察。

放學了,老師要孩子收拾書包。小為把書放回櫃子,正要回座,我招招手要他過來我這裡。

四年級的他,白白瘦瘦、戴著一幅有點深的眼鏡。他來自一個低收入戶的家庭,爸爸因腎臟癌無法工作,媽媽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照顧爸爸上面,也對孩子難以照顧。或許來自一個這樣的家庭,小為的性格有一些陰鬱與偏激。明明瘦弱,卻常常跟別人起衝突。他是一隻帶刺的刺蝟,只要別人傷到他的自尊,他就要防衛反擊。

「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搖搖頭。
「我是希望小學的督導,我的名字是黃憲宇,你也可以叫我老師。」
他看起來有點緊張,一個陌生人叫他過去,又是什麼督導老師的!
「我問你,這些星期八雜誌,你是不是已經看過很多次了?」
他點點頭。
星期八雜誌的故事都短短小小的,而且本數也不多。
剛剛二十分鐘,他已經翻了四五本,以他的閱讀速度,應該早就滾瓜爛熟了。
「是不是幾乎把裡面的故事都背下來了?」
「沒有全部」他小小聲地說。
「你剛剛在看書的時候,你有沒有發現我這樣湊到你後面看你?」
我做出剛剛湊過去的樣子,他搖搖頭。
「我湊得那麼近,你卻沒有發現,那代表什麼意思?」
他再次搖搖頭,表情看起來更緊張了。
或許他心裡想的是:
「慘了,我竟然沒有發現這個什麼督導的人在看我!可能要挨罵了!」
我發現自己的問題不夠具體,所以換了一個問題。
「我湊過去,可是你卻沒發現,那表示你看書看得很怎麼樣?」
「專心。」
「對,沒錯,你看書看得很專心。督導很喜歡看書很專心的人,你很喜歡看書,對不對?」
他點頭,本來面無表情僵硬的臉,閃過一點光芒。
「好,以後督導會想辦法拿一些其他的書來給你看。你很棒,去收書包吧!」

場景三:明正國中的書包
孩子開始收書包,我走到教室前頭,隨意看看孩子。小為的弟弟阿正也在這一班,我發現他的書包,舊舊髒髒的,上面寫著「明正國中」四個字。

「哇!你怎麼會有明正國中的書包?」
阿正抬頭看我,眼神有點防備。

他的眼神讓我想起多年前,在秀林國中第一次做輔導工作時所犯的錯。當時我發現一個孩子穿的運動鞋,跟我成功嶺受訓發的鞋一模一樣,於是我用驚喜的語氣問他怎麼有這個布鞋,結果,那個孩子臉立刻沉下去,不理我了。後來才知道,那個孩子家裡是靠撿破爛維生,鞋子是撿來的!我的無心,卻傷到了他的自尊。

「我好羨慕你有明正國中的書包喔!」我露出一副「肖想很久」的樣子。
阿正笑了,問我為什麼。
「因為我以前就是明正國中畢業的啊!可是畢業之後,我媽就把我的書包給丟了,害我現在想要一個明正國中的書包,都沒有!」
阿正聽我說完,更開心了,揹起他的「明正國中」書包,走到教室外排隊。那個書包好像讓他驕傲起來,他有一個「連督導都沒有」的書包。

以上三個場景,在兩個小時中發生,都是一些平凡的對話和小事。我相信這種故事在各地的教育現場中,應該隨手都是,沒什麼好著墨的。我做了什麼?什麼也沒做,沒有策動方案,也沒有引入資源。只是在那裡,看見孩子本就具足的那些。

烏來的隱士-老林

  昨天開始,我一堆台大保育社的朋友,在臉書上為一個長者的離世而哀悼。雖然我從未有機緣見過他,但早在大學時期,這個人的名字就不斷在這群朋友口中出現。 他叫老林,一個獨居在烏來山區的老人。蓄鬍、長髮、衣衫襤褸,住在簡單的工寮裡,與狗相伴而生。如果你在山裡遇到他,會以為他就是一個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