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12日 星期三

邦查女孩

在教會課輔班裡,她是第一個來跟我打招呼的。深刻的輪廓、黝黑的膚色、美麗的眼睛,跟她妹妹一樣漂亮,標準的原住民孩子。第一次月考後的同樂會上,她在自我介紹的時候說:「我是5/21生的,搬過很多次家,轉過八間學校。我的家人有阿姨、叔叔、哥哥姊姊和我跟妹妹。」應該是個住在寄養家庭的孩子,那時我心裡想。

她問我問題的次數不多,屈指可數。有一次她剛把長髮剪短,從我旁邊經過。我說:「恩,我覺得短髮很適合你。」她害羞地跟我笑一笑。

今天晚上,是月考前最後一周。我的桌子旁邊圍了六隻嗷嗷待哺的幼鳥。有人現在連靜電都不懂,下個禮拜卻要考到電功率。有人質子中子分不清楚,更別說分子、化學式的寫法了。我分身乏術,像啄木鳥一樣到處叩叩叩。
幾個孩子也能互相幫忙,會的教不會的,頗有同舟共濟的革命情感。忽然我聽到有人說,她下禮拜就不會來了,要轉學。我抬起頭看她,問:「這一次要搬到哪裡去呢?」她說是小姑姑家,就在日月潭的旁邊。有個男生說:「阿!你這個阿米斯,要搬去邵族的地盤了!」我愣住了,一直以為她是魯凱或排灣。接過男生的話,我說:「我們不叫自己阿米斯喔,我們是邦查。」男生說:「老師你怎麼知道?」「因為我也是邦查啊,三分之一的邦查。」

孩子們傻了,想也想不懂為什麼會有三分之一的邦查,又開始說起各族的髒話。我埋頭繼續教,雛鳥仍然吱吱喳喳。在眾多聲音中,我隱約聽到她哼起阿美族的古調,斷斷續續地,不好意思的那種斷斷續續。

下課的時候,孩子們收拾書包,我留她下來問清楚家裡地址,打算送臨別禮物給她。回家翻出燕珠師姊託我給孩子的羽絨外套、一本山海日記,還有在花蓮時最敬佩的校長-周春玉校長(她也是阿美族)在我離開時送給我的手機吊飾。找出兩張卡片寫下祝福,又出門去。

她的寄養家庭就在我家附近的巷子裡,我在門口大叫她的名字。她走出來說:「老師你真的來囉,我以為你是說說而已ㄟ。」從未跟她深聊,直到這時她才稍微讓我知道,那個不斷流浪的原因。果然又是個受苦的孩子。

已經換過太多家的他,對再一次的離別早習以為常。我開她玩笑:「這樣你很好耶,住過很多地方!」她也笑:「對阿,到處都是朋友。」妹妹這時候走出來,亮著大眼睛訝異我的出現。「我比較擔心她啦!她都不敢去面對這件事,每次講到這個她就不聽不想談。」她用大姊的口氣說。妹妹的大眼睛又扎了扎。(那你呢,你的內心是否也一樣安好?)

想多說些什麼,但又知道多說無益,只能用笑容把祝福的心念送給她。跨上摩托車準備離去時,她再一次說:「老師,謝謝!」揮揮手道別,多保重了,跟我同一天生日的妳。

回家的時候,媽媽又生氣了。因為我晚餐沒吃,九點回家丟下一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然後就衝上樓,十分鐘後又衝出去。簡直沒把她幫我熱好的晚餐放在眼裡。所以趕快把晚餐吃光,洗好碗,走去媽媽房間跟她道歉。「我送禮物去給一個小孩,下一次我就見不到他了。」從媽媽的語氣聽起來她似乎是能理解了。在自我實現和家人的牽掛之間,溝通是平衡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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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開始,我一堆台大保育社的朋友,在臉書上為一個長者的離世而哀悼。雖然我從未有機緣見過他,但早在大學時期,這個人的名字就不斷在這群朋友口中出現。 他叫老林,一個獨居在烏來山區的老人。蓄鬍、長髮、衣衫襤褸,住在簡單的工寮裡,與狗相伴而生。如果你在山裡遇到他,會以為他就是一個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