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23日 星期五

玉米


玉米今年三年級,是一個個頭小小,卻氣勢驚人的女生。阿美族的她,常常可以不害怕男生的惡言惡行,卯起來和男生纏鬥。看過幾次她和男生的對罵,發現她從未落居下風,瞪圓眼睛胸膛一挺,十足過去邦查女性的霸氣。我總感覺,他們班的男生很幸福,可以在玉米身上感受什麼叫"原味的母系社會"。可惜小男生應沒這種雅致,只會對她的"恰北北"感到氣惱。

有個性的玉米,對學校也不怎麼喜歡。翹過幾次課的她,已經快達結案的最後門檻了。我打電話給她媽媽,卻始終聯絡不上。

那天,我進教室,正想問她媽媽的事情,玉米就先抱著作業本走過來了。還來不及坐定,唰的一聲,一本數學作業已攤放在我的眼前。小小的手翻書,大大的聲音一邊說:
  「老師,你看,我有很多都一百喔!」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哇,好棒,都是勾勾耶!」我說。
孩子總有他們的世界要對你展示,不見得只是成績,一隻獨角仙、風吹過手的感覺,甚或是他們藏得好好的小秘密。
  「玉米,我打了好多次電話給媽媽,都聯絡不上耶,你媽媽的手機怎麼了嗎?」
  「.....老師,我媽媽跟我爸爸離婚了。」
小秘密有時來的就是這麼直接,讓人有些措手不及。
  「是喔?什麼時候離婚的呢?」 我用無傷的眼神看她。
  「上禮拜五呀!」 她用無懼的眼睛看我。
工作至今,千帆過盡,身體已學會採用相對平常的方式,和孩子繼續這樣的對話。不知道這算助人者的失敏,還是一種更成熟的展現。我可以理解自己的淡然,卻無法理解玉米--她的臉,依然讀不出悲傷。
  「嗯,那你現在是跟媽媽,還是跟爸爸住呢?」
  「跟我第一個爸爸呀!」
  「第一個爸爸?!」
  「對啊,我有兩個爸爸。」
我想起來了,玉米的媽媽結束前段婚姻後,帶著她嫁給了現在的丈夫。她也就有了兩個爸爸。她現在說的離婚,應該是媽媽又和第二任丈夫分開了吧!脆弱的婚姻關係,在這個時代社會已是普遍現象。我心裡想,要是她媽媽帶著她又嫁人,玉米豈不就有第三個爸爸?

  「那你最近一定有點難過囉?」
往情緒切的刀總要小心翼翼,對大人是,對孩子更是。
  「...........」
倔強的她的臉上,有那一瞬間暗了下來,卻又再次鼓起了力量。
  「我下禮拜要轉學了喔!」
  「轉去爸爸那裡的國小,爸爸說那裡比較近。」她很快把東西又藏起來了。
  「你喜歡那裡嗎?」我不介意她把東西藏起來。
  「喜歡ㄚ,第一個爸爸比較好,不會打人。」
  「那你就要離開這裡的小朋友了呢!」
  「沒關係,那裡也有我的朋友。」
  「你跟小朋友說過了嗎?」
  「我們班的女生我都有跟他們講了,男生,哼,我才不想跟他們說咧!」

男生與女生、爸爸與媽媽、結束與開始、擁抱與晃蕩。這些課題,對這樣年紀的玉米來說,是否太過複雜?一派輕鬆率性的神情,是掩護,還是飛躍必備的翅膀?小秘密積少成多,重量該如何計量?我心裡想著一個接一個這樣的問題。

攤開的數學作業本闔上了,玉米跳上我旁邊的小椅子,坐下來。隨手指著桌上一張這學期的註冊單。
  「老師,你唸這個給我聽。」
註冊單上,沒有故事,沒有圖片,有的只是密密麻麻的費用明細和數字,一點趣味也沒有的一張小紙。
  「你想聽我念這個?」
  「對阿,從這裡開始唸。」 
玉米手指第一行。
  「好,來囉,花蓮縣立OO國小九十六學年度第一學期註冊單。」
都是數字,沒關係。
  「學費,OOO元。」
念的東西不有趣,也沒關係。
  「雜費,XXX元。」
只要一直念下去。
  「班級費,OO元。」
  「學生平安保險費,XXX元。」

沒有留言:

烏來的隱士-老林

  昨天開始,我一堆台大保育社的朋友,在臉書上為一個長者的離世而哀悼。雖然我從未有機緣見過他,但早在大學時期,這個人的名字就不斷在這群朋友口中出現。 他叫老林,一個獨居在烏來山區的老人。蓄鬍、長髮、衣衫襤褸,住在簡單的工寮裡,與狗相伴而生。如果你在山裡遇到他,會以為他就是一個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