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5日 星期三

教育 VS 諮商


作為在學校場域的輔導工作者,雙重身分、界線重疊是早能處之泰然的事。

然而,在面對學生時,介入的手法到底要放在什麼層次,卻一直是有趣且值得思索的事。最近剛好有兩個案例,讓我更深刻感受這個議題。


[ 之一 用IP的我,是否要更加涵容? ]

這學期督導一位碩士實習生,她正在學IP(人際歷程取向)。

她有一個個案,同時跟她進行個諮,也同時在她帶的團體當中。

她的學生在團體中有一些「藉由干擾秩序來吸引注意力」的行為,而這些行為又會影響他的人際。

她很想在個別諮商時,告訴學生這些行為只是反效果。但同時她有另一個聲音是:「我應該在諮商關係中涵容他,給他矯正性的情緒經驗,不能複製了平常他遭受的權威對待模式。」


這個案我們討論很久了,在這個關卡上一直無法突破。

昨天她播放了一段團體中的影片給我看。我一看,這孩子還真像我在甲仙時,每次都在團體裏面作亂的阿璋。心智年齡較同儕小,想要跟大家連結但滿場跑,要出動很多大人「溫柔的壓制」才有辦法。


我告訴實習生,若以我對孩子的感覺,她此時需要的不是IP,而是行為層面的形塑。讓她知道怎麼用「對的方式」去交朋友,得到他想要的連結。


實習生有點擔心,這樣的「直接教導」,實在不是諮商會常做的事(至少在他學習的學派)。


她擔心的是有道理的,就人際歷程取向來說,直接教導,這個歷程隱含的訊息,是「我對你的不信任,所以我要教你」。因此這個取向的諮商師,就會在「互動的歷程當下」,讓個案感受到那份「完整的接納」。


但我請實習生不要擔心,我說了那個滿場跑的阿璋的故事(他現在也是我的臉友,相信此時的他也看到了。不好意思阿!阿璋,你小時候的故事借我用一下)。我說,他前陣子還私訊我,跟我分享他的近況。


我說,我們的涵容,不只是在諮商當下。因為在團體之外的之外,有一個更大的格局,我們整個團隊都清楚,我們會涵容著他。即使現場出聲制止、甚至溫柔壓制,貌似「不接納」,但這一份接納,其實一直延續到了現在的現在。


我告訴實習生,如果你相信也確認了自己對他的「心意」。

直接教導,可能幫助他更快,也更清楚掌握人際界線,也得到他想要的友誼。


[ 之二 你挖得比我們老師還深 ]

我最喜歡和認真的導師合作。

校園三級預防的架構,很多時候是一級的導師失守,直接後送二級。

導師不作為,希望專輔逆轉戰局,簡直是痴人作夢。


那若遇到積極認真的導師,小弟加倍奉還也在所不惜。


這學期很幸運,遇到了一位超認真的導師。他每周固定約談孩子的次數,可能比我還多,而且還會寫下超詳盡的上千字紀錄。我看了紀錄笑他說:「我要合理懷疑你有強迫症了。」


接觸過他們班幾個學生,這些小孩不管性情是順是逆,或是邊緣,都異口同聲感謝他們導師。即使我不在那個班級現場.但這位導師對孩子的苦口婆心、循循善誘,是清楚可以感受到的。


今天我新接了一個他們班的孩子,因為人際議題而有一些成長中的傷,一節課的時間,我們一起抽絲剝繭,梳理心情。


結束時,孩子給了我一個回饋:「如果說我有三層,最外面那一層是班上同學看到的樣子,嘻嘻哈哈的。第二層,是我們導師能看到的,在他面前,我就能放心地哭。那今天你挖得比我們導師還深,這是我很少被人看見的樣子。」


這可能是個肯定,也可能是個恭維,且讓我虛榮地收下。

那表示自己的「諮商專業」沒有白學。

雖然我年輕時是一個人際敏感度超低的小白(可能現在還是啦)

透過這幾年「後天的訓練」,好像還真的有這麼一回事了呢(嗯哼)


好,回歸正題,

雖然學生給了這樣的回饋,但能因此說,相對於教育專業,諮商專業更「高竿」嗎?


我倒不這麼認為。


對很多諮商的信奉者,可能對「教育」這兩個詞有本能性的反感,似乎象徵了權威、去脈絡化、不細膩等等。

就像諮商學派中,重視體驗、歷程、分析的學派,也總是看不起認知行為學派那樣。


仍要說,是介入層次的不同。

而介入的層次,則由個案的狀態與需求來決定。


第一個個案,我捨棄了諮商,選擇了教育。

第二個個案,我採取了諮商的途徑。


作為一個專輔,身處在教師/諮商師這兩種角色高度重疊的校園中,這兩種專業,如何繼續往下對話,是有意思的。


2022年10月9日 星期日

烏來的隱士-老林

 昨天開始,我一堆台大保育社的朋友,在臉書上為一個長者的離世而哀悼。雖然我從未有機緣見過他,但早在大學時期,這個人的名字就不斷在這群朋友口中出現。

他叫老林,一個獨居在烏來山區的老人。蓄鬍、長髮、衣衫襤褸,住在簡單的工寮裡,與狗相伴而生。如果你在山裡遇到他,會以為他就是一個流浪漢而已。
我對老林完全一無所知,所以無法再多寫什麼他的故事。我只知道,他那山中小屋,孕育了台灣非常有影響力的一群青年。從大學教授、導演、歌手,而目前台灣環境運動幾位中生代的健將,幾乎都和「老林家」有密不可分的關係。這些人開枝散葉,擋下台灣許多不合理的開發案,又或在環境教育、社會文化議題上長期耕耘,有莫大貢獻。
他帶這些年輕人穿越密林,在夜裡的烏來尋找黃魚鴞。他在屋裡升起野火,溫暖每個上山喊門的人。他不帶分別、不帶評價,不管這些青年是窮愁潦倒或功成名就,他一概把他們當家人。
青年追尋自我認同的時期,我在大港口部落找到歸屬。保育社的朋友,則進入烏來山區,在老林家獲得無限的滋養。
看著他們剛剛上傳的照片,老林家夜幕低垂、野火跳躍、山羌與樹蛙此時應該正在爭鳴。這些本該在神話中才能出現的景與人,闖入他們的生命,在心裡點燃了火。
只要曾目擊這樣的存在,這種活著的姿態就成為一種高度(原來,人也可以這樣活)、一種提醒(我們每日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一種接納(原來,失敗也沒關係,老林隨時歡迎我)
我想這樣一個人,不會在「正史」或搜尋引擎上留下任何紀錄。他在山裡靜靜生活,也靜靜離世,彷彿沒來過這個人間。但不是的,他的影響力難以估量,山上的破舊木屋,是許多熱血青年的心靈原鄉。
野人老林,一個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全名的人。
一個我未曾謀面,但也想動筆謝謝他的人。
祝福老林,乘風飛翔,與大化同在。

(照片來源:Tang Hsien Wu、黃泰華)



2022年1月25日 星期二

憶念果舟法師

 




之一 赴死向生

1/16上午,從群組中得知訊息,果舟法師病危,已經無法進食,與醫生討論後決定不再進行任何治療,一心念佛求生淨土。

心中一震,前陣子才念及法師,沒想到病況已危及至此。

我和果舟法師素未謀面,只通過幾次訊息。幾年前我辦理青年開講,曾在辦事上有些「年輕氣盛」之處,於是發了一封信給法師們懺悔。果舟法師雖與我不認識,但卻回了一封長信給我,讓我深深感動。前年,外婆捨報,我發信祈請法師們為外婆回向,法師也特別在齋明寺幫忙點燈祈福,這才知道果舟法師和外婆、大舅與舅媽在十多年前已有舊識。

去年,因為演謙法師的因緣,知道果舟法師生病靜養中,也和法師短暫通過幾次訊息。但在十月之後,就再也沒有音訊。沒想到再次聽到訊息,就是法師病危。

而這訊息,沒得商量、毫無轉圜,你知道這個人一心一意要赴死,他心意已決。

向演謙法師確認訊息來源的真實性,法師告訴我:「是的,果舟法師已回到總本山,不再做任何治療,一心念佛。」

好,既然法師已決定要上路,我們必當慨然送行!

那此之後,我進入一個特別的狀態。在行住坐臥的任何時刻,果舟法師「正在赴死」這件事,如一口警鐘,在我心內不斷撞擊著。可能是刷牙、可能是換完小樹尿布的一轉身,可能是起床睡醒的瞬間,我立刻就想到有一個人正在這宇宙時空的某處,準備赴死。他可能非常痛、他可能非常虛弱、他可能非常飢餓,但這些他都不怕。此時此刻,他用上此生最後的氣力,準備奔赴這一生最後的一段路。

這個畫面不斷警策著我,把心念安住在佛號上,為法師送上最後一程。

常常我覺得自己並不在人間。我的身體在行走,從辦公室走到教室,從走廊的這頭走到那頭。但我和眼前這熱騰騰的人間,有了一個殊異的距離。我依然在做我該做的事,上課、晤談、陪小樹玩、吃飯、甚至還能跟學生開玩笑。然而,借用完形心理學的話說,這些本是「前景」的東西,卻好像變成了背景。或說,前景依然是前景,但是背景卻異常地清晰起來。

那個背景,是莫言的生死疲勞,是蕭紅的生死場,是無數魂魄四處飄零奔赴的虛空茫茫。

之前聽果慨法師佛教徒的生死觀》,描述他母親往生的經過。當時他在馬來西亞弘法,聽到母親出車禍之後立刻準備動身回台。從馬來西亞準備趕回台灣的那幾天,他心中的大悲咒「恆續不斷」。除非在開會或需要動念思考,否則,大悲咒從沒在他心內停過,不斷盤旋低吟。

以前很難體會這種境界,果舟法師讓我稍稍明白了。

赴死而生,法師用他個人的赴死,讓我更深刻地知道,原來修行者的腳步就應該是這樣的。一腳踩在「生」的這邊,一腳踩在「死」的那邊。我們時時刻刻都在赴死,也時時刻刻都在往生。

 

之二 承認且同意的痛苦

果舟法師在三天後,1/18的晚間捨報了。

當天下午,我正在參加一場團體督導,主題是「非自願型案主」。

所謂非自願型案主,就是被逼迫要來接受輔導的案主,通常都是觸法個案,譬如家暴、霸凌、性侵害的相對人,因此被規定要來見諮商師。

「處理非自願案主時,有一個很重要的命題是,到底什麼是他承認且同意的痛苦?法院裁定書上的理由,是官方的理由,但真正困擾他的是什麼?如果這件事情找不到,我們就很難有跟他工作下去的著力點。」講師如是說。

「承認且同意的痛苦」。我在筆記本寫下這句話。

對於非自願案主,找到他們承認且同意的痛苦,是諮商師的課題。確實,若沒得到他們的肯認,則一切輔導作為都是表面功夫,終究無效。

諮商作為一種世間法的專業,尊重、理解案主的主觀世界,當然是重要的基礎方法。然而,我想說的是,對於這個身體的敗壞與老死,對於生命的各種順逆遭逢,誰又曾是「自願型案主」?

在無常與死亡的面前,誰管你同不同意、承不承認?

不管你承不承認、同不同意,我們都會老。

不管你承不承認、同不同意,我們都會病。

不管你承不承認、同不同意,我們都會死。

別說老病死,遇過一些從極度殘破家庭出身的案主,他們根本不想繼續活著。他的誕生,也未經過他本人的承認與同意。但又能如何?人在這個世界上,能作主的事情看似很多,但真是如此嗎?

督導結束後回家,晚上八點,我正陪著小樹在客廳地上玩積木。媽媽從房間裡走出來告訴我:「果舟法師剛剛往生了!晚上7:52分。」

心中那口鳴了三天兩夜的大鐘,撞了最後沉沉的一下,法師終究是捨報了!

我抬頭看看時鐘,在心裡對著虛空說:

「果舟法師,您真正了不起,這一次的死亡,是您完全承認,且同意的。」

祝福果舟老法師,了脫病苦,在極樂世界化解這一生的心傷內傷,未來再與我們一起跟師父打拼喔!


[後記]

小樹一次聽到我和媽媽在討論果舟法師的病情,忽然就問:「爸爸,果舟法師怎麼了?」我也不知道他小小的心靈,怎麼這麼快就記得果舟法師的名字。

果舟法師往生後幾天,一次我們餵小樹吃早餐,他說果舟法師是他的好朋友,要幫法師念佛。我們錄了一段影片,也放在這裡,當作是小樹和老法師最後的結緣。

https://youtu.be/lOEnO5Oem4M

 

 

 

2021年11月20日 星期六

紅塑膠椅與王船──花痞子<半島搜神記>觀後感

 


很久沒有進劇場看戲了,為了支持我沒有之一的好同事郁屏老師,今天放下萬緣,再次走進實驗劇場的黑盒子,溫習一下「看戲的自己」。

 

散戲後經過郁屏老師身邊,說「有時間我會寫篇心得」,為了避免「妄語」,趕緊信守承諾來交稿(喂)。

 

我非劇場專業,寫了貽笑大方,於是最後回到那些腦袋中浮現的念頭。如果說劇場也是一個巨大的投射測驗,那「看戲的自己」永遠是最值得探究的。

 

[戴了便當還是沒有口罩吃]

這句話是整齣戲我覺得最好笑的一句台詞。

 

看戲前,郁屏老師即跟我預告是個又笑又鬧的戲。

其實平常他就是個又笑又鬧的人(身為一個文學博士但完全沒有架子)

不難想像戲裡有他的影子。

 

然而他也是一個認真到有點拗執的人(在某些方面)。

這能鬆能緊、可收可放的本事,

也讓<半島搜神>在說學逗唱、插科打諢之間,包藏許多值得思索的問題。

 

第二幕「是誰在喊大風吹」

把一個人人耳熟能詳的童年遊戲,弄得象徵意義十足。

「吹,有扶老太太過馬路的人。」

「吹,50歲以上的人。」

「吹,BMI 25以下的人。」

 

這個世界充滿各種衡量人的尺規,把本來活生生完整的個體,依次分類定序。

幾歲以上可以先打疫苗(忽然恨不得自己快點變老?)、BMI多少以下才叫標準身材。

行善、健身成為一種「有目的」的時尚(有目的的行善還剩下多少的善?)

,時尚背後則顯露出社會的集體焦慮。

 

眾人在各種指令(認同、肯定)之間追馳亂走,只為趕緊抓到一個暫能棲身的處所。

而那個暫能容身的地方,竟然不過是一張張紅塑膠椅!

 

而最諷刺的是──到底是誰在喊大風吹?

劇場中使用一個隱藏之聲,在黑暗深處發出急急如律令的哨音。

到底是誰在主導這個遊戲,決定誰生誰死?

即使看不清楚這謎之音,人們還是無法擺脫他的牽引,

繼續妄逐外境,也忘記自己能動的主體性。

其實這謎之音不在別處,正是人類集體共構的一種「集體潛意識」吧!

 

第三幕-「瘟疫要開記者會」該是這齣戲最打臉人類的一部分。

讓病毒現身說話,控訴人類對環境的迫害與集體共犯。

在我們求取自身平安的同時,是否也犧牲了其他人的平安?

戴上口罩,保護自己與他人?恐怕還是前者的成分大了些。

 

裡面一小段提到人為何有權吃畜牧業生產的肉?

一位演員說:因為我們提供環境、出錢買飼料,養牠們長大,所以我能吃他。

疫苗於是說話:如此推論,你的孩子也是你生、你養、你出錢,你就能吃他?

 

眾生位階一致攤平,推論的馬腳就能一眼看穿。

說到底,依然是人類的獨權心態,許多的說法也只是「說法」而已。

 

[紅塑膠椅與王船]

整部戲,戲份最重的就是紅塑膠椅。

沒錯,那種在五金大賣場最俗豔紅的塑膠椅。

本來我看到簡介會有東港王船戲時,還期待著舞台上會出現一艘仿真的氣派大船。

結果沒有,王船就是紅塑膠椅做的!

用一個大拖板車,紅塑膠椅四處堆放就完成了。

結果在燈光音樂的搭配下,最後還真有那火燒王船的熊熊意象!

 

我不確定這樣的道具安排是否也有一些隱喻,還是只是地方劇團經費不足?

若是前者,隱喻的道理大可任人胡謅。(譬如這是一種對比的暗諷)

但若是後者,才是我欣賞之處。

 

在花痞子劇團的網站上,他們寫:

 

主要成員在84年屏東第一次「現代劇場運動」時就參與其中,憑藉著屏東第一個現代劇團《黑珍珠劇團》專業的培訓及歷年的演出,自發性地傳承起戲劇香火,由團長郭秀春、導演林郁屏領航下,願意在資源、人力都嚴重不足的情況下,於8711月成立《花痞子劇團》,多年來仍是屏東唯一的現代劇團。

 

在一次聊天中,我告訴郁屏老師,我國中時曾參加過一次《黑珍珠劇團》舉辦的青少年戲劇營。若真是如此,這群「各有正職」的演員,用業餘時間,讓這個劇團在屏東延續了26年。

 

26年,多麼驚人的成就!

我從一個國中屁孩,變成和導演成為同校同事。這麼多年,這些人還活著!

 

我相信地方小劇團一定是拮据的,各方面都拮据。

在屏東這貧脊的小地方,玩藝術,就得在各種現實侷限中想辦法突圍。

而這突圍過程,反而能看出人的「靈思」與「厲害」。

 

寫到這裡不得不自誇一下,今天我也有這麼一段「突圍」的過程。

 

早上和太太帶小樹去屏東一處公園玩。

結果小樹一個不留意,把他最愛的球給掉進水池裡了。

只見那球越漂越遠,漂到了湖心。

 

我四處尋找資源,發現旁邊也找不到夠長的樹枝可以搆著,準備放棄。

忽然動了一念,開始到處找石頭。

做什麼呢?我開始丟石頭,把石頭丟到池子裡,目標:球的右側水面。

我製造一個又一個的漣漪,那球呢,被一波又一波的水紋簇擁著,慢慢往左、往左,最後回到了池邊。

 

當小樹再度拿到球時,開心極了。

那我也對自己非常滿意,整個自我效能感大爆表。

用「極簡」的方式解決「極難」的事,就是我們這種鄉下小孩要會的本事。

沒有人、沒有錢,反而能激發人的巧思。

 

紅塑膠椅的王船,大概也是花痞子突圍的本事與巧思吧!

 

[流浪神狗人]

這是陳芯宜導演多年前的國片。

我早忘記「流浪神狗人」的具體情節,但卻在打這篇文章時,浮現出這部電影。

覺得他和「半島搜神記」有許多元素是可對話的。

 

半島搜神記,把「神-人-鬼」攤開並陳,這三者平常似有高下,但在戲裡,卻讓大夥一起「跌落神壇」,都成了在趨樂避苦中掙扎,患得患失、自相矛盾的芸芸眾生(唉,不愚痴就不能稱為眾生了)

 

流浪神狗人,讓「流浪的神、流浪的人、流浪的狗」三條線譜成電影。是的,神也流浪,還斷手斷腳,需要收容所!看來最卑微的流浪狗,反倒成為電影中最自在的一種存在。

 

自在,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們以為求個現世安穩,就能自在。

卻不知這現世安穩的「追」,恰恰成為一種對反的力量,讓我們永遠追不到。

 

自稱道家信奉者的郁屏老師,

在這部「說了這麼多」的戲碼中,包藏了一個最深的元素,是他沒說出來的吧!

等等,噓~~~~老子說,就是不能說阿!

 

 [備註]

有興趣的人可以來逛一下花痞子劇團的粉專喔!

 

2021年11月8日 星期一

艙之困-現代社會的多重人格




這個題目,是今天走路去高師大上課的路上,冒出來的。

楊蓓老師昨天生日,我在百忙之餘抽空發了一個祝福給他。早上我準備去高師大上課,衝進屏東火車站,壓線跳上車廂。坐下來讀到他的回應,啞然失笑。老師說,生日的當天,他一大早在台中帶工作坊,現在正準備搭高鐵北返。
這啞然失笑也不能太久,我立刻又拿出地藏經,多念了兩品,然後科工館站就到了。我走出站,發現ubike竟然都被騎光,索性走路去高師大。
我穿過這街,越過那街。發現自己好久沒走這樣長長的路了。城市裡過路的車與人,是否跟我一樣,過著快要飛奔起來的生活?
小時候我居住的農村,車子是稀有產品,在大地上移動的物體,大多跟我這嬰孩一樣:兩袖清風、雙腳站立,赤條條的人,看得到面容與表情的人。
在城市的道路上走路,人與人之間是看不到表情的。
(當然也看不到蜻蜓、紋白蝶,以及更多有生命的訊息)
(一個城市是否還有生機,就看小孩能在路上發現什麼,還會為什麼而歡呼)
我忽然覺知自己也成為這蒼白城市、形色匆匆的一份子,過著「艙」的生活。
艙,這概念是我在奇葩精神科醫師-張凱理的課堂聽到的概念。大家都叫他Kelly,台灣少數還願意跟個案做長期精神分析的醫師。
Kelly說他有一個個案,診間裡哭得唏哩嘩啦。快結束時,個案擦擦淚說,醫師抱歉,我得去趕路,等等還要去跟客戶碰面。
於是這個內在面臨崩裂的人,竟然瞬間超人換裝、搖身一變,立刻「容光煥發」,成為一個「運轉正常的現代人」。
Kelly說,你們知道潛水艇的內部設計嗎?為了防止一旦發生漏水,就擴散全船。整個潛水艇的內部,分隔出一個又一個的艙(cabin)。當有一個地方進水,水只會把那一個艙灌滿,而不會擴散到其他的艙。潛水艇因此可以保住性命,不會沉船。
資本主義下的現代人,就是將自己內在隔出無數個艙的人。我們快速在各種角色中跳躍、切換、面具戴上來又放下去。這是我們的保命機制,但也是我們的分裂機制。
今天我走在路上,Cabin這個詞忽然闖進自己腦袋裡。我已經過了多久這樣「到處轉艙」的日子啊?
這樣的分裂,有時候甚至不用切換場合。打開LINE,一個對話群組就是一個艙。
角色的切換,本來是人生不可避免之所需。但正常健康的切換,是需要時間來慢慢fade in/out。以前一個農夫爸爸,從田裡走回家的那條路上,他可以慢慢讓自己從農夫變成一個爸爸。但現代人的切換,是用奈米秒來計算的。我們內在就這樣不斷被我們高速的切換、擠壓。
多重人格是一種罕見的解離型疾患。我想,某個程度,現代社會的現代人,都長期處在這種「另類的多重人格」中。美其名,防止全船集體沉沒。實質上,我們的心,卻是在經驗日復一日高強度的拉扯………。
完形學派重視的整合,在現代人身上,我想是越來越困難了。艙和艙之間,還有接觸的可能嗎?
我想,心理健康的標準,可以用「艙」的觀點來看待。
如果你發現自己的「艙」很少。
第一個可能,你是一個白目的人,不懂人要因應各種場合來切換自己。
第二個可能,如果你不是上述白目的人,那你應該是一個幸福的人,也是有智慧的人。
在關係複雜多變的時代,能保有「整合、一致的自己」,多麼難得!
(圖片為聖嚴師父走路的背影。他是我見過最忙碌,最需回應各色各樣期待與需求,但同時也最保持整合與一致的人)

2021年7月23日 星期五

場、臨在、聽與說



蓮社的明倫講座改為線上開課了,在疫情衝擊下,這是不得不的選擇,也是一種與時俱進。對辦了近半世紀的講座來說,老骨脫新胎,蓮社也得趕上時代潮流了。

當我把線上講座的連結,幫忙轉傳分享出去的時候,心中發起一個問號:「有多少人會上線去看呢?」答案其實我們都蠻清楚的,屈指可數。

若未來,即使疫情過去,我們也都把講經搬上Youtube,那講經,還能稱為講經嗎?

我想起以前參加講座的自己,硬著頭皮參加,在多如星海的名相中迷路,似懂非懂硬是抄進筆記。暑假天熱,講堂座位狹窄,就著小木桌,汗水墨水齊下,有時體力不支,打了個盹,又復驚醒,下課急急忙忙請教同組同學。

那樣捉襟見肘、環境逼仄的年代,未來,我不用再如此受苦了。我可以在房間裡打開冷氣、調一杯好茶,衣服穿得不那麼整齊也無所謂,舒舒服服聽經聞法。然後,再也沒有精神不濟的問題,累了隨時按暫停,休息一下再上路,多麼舒適便利!

我思考一個問題:「是講堂上瞌睡的我收穫較大,還是在電腦前保持清醒的我,收穫較大?」

這關乎到另一個重要問題,「講經/聽經」這件事,到底是一件什麼事?它和世間學校教育的課堂、教學,有何不同?

我很想直接講出一個「徹底佛教徒」的答案,但我知道這麼說,對非佛教徒的朋友來說,這太怪力亂神了!

好吧,大家也知道我就是個徹底的佛教徒,直講了也無所謂。差別在於:講堂上有龍天護法、有佛菩薩啊!不只有佛菩薩,還有十方無邊的受苦眾生,擠在走廊上、虛空中。我們打盹,他們求法若渴。

我實在無法不把這最根本的差異直接點出來。若能想像這樣一個場景,那麼我們就會同意,每一次實體的講經,都是獨一無二的一次法筵盛會。說法者,代佛說法,一時祥雲來集,諸佛海會悉遙聞。聞法者,拖著流浪千萬劫、生死疲勞的臭囊具,終於爬進這方空間,領受法的滋潤。那一剎那的「說」與「聽」,火石擦燃、一燈破闇,真是百千萬劫難遭遇。

於是,我終於比較能明白,為什麼雖然當年講堂是似懂非懂,但每次回來後,自己在心境上、行為上,都有一些明顯的提升。包括前一篇懷念連志道老師的那篇文章,那種聞法的狂喜。另外有一年聽了某位老師的講經,回來後自然而然完全吃素,從此對肉不再動心。

「我到底聽了什麼?」這個問題,若要我用申論題般回答,確實也能回答出來。但我想,自己應該聽到「更多更多」──借用教育學的專業術語──「隱性課程」。那不是用「耳根」與「意根」能抓取的內容,在那個講堂的虛空中,可能有某個護法神,拿著金剛杵敲醒夢中人。也可能有一條意識流,被文殊菩薩拿出智慧劍大刀一斬,截斷瀑流。

講經線上化後,佛菩薩還會來嗎?十方眾生還會來嗎?我想,還是會來的!只要誠意俱足。然而,當下才能發生的電光火石,在時空隔離下,恐再難以發生。

當下臨在的場,為何如此重要?

聖嚴師父還在的時候,常會在早齋後,隨機方便為僧眾說法,這是法鼓山許多法師們最享受的一段時光。不只一位法師跟我提過這件事,師父的早齋開示,很多人聽了都覺得「師父是針對他而說的」。

有一位法師,說有陣子他很沒信心,想要去接受心理諮商,奇怪,過沒幾天,師父在早齋開示就說:「出家人不要想去做心理諮商,把心安住在道上面,佛菩薩會給你解答。」法師嚇了一跳,他才動了一個念而已,師父怎麼就知道了?

我們都不知道師父是怎麼知道的,但我相信,師父時時刻刻在觀察、感受、關照整個僧團的狀態,然後他走進齋堂,讓自己「臨在」那個當下時空場,在最洽當的時機、最洽當的因緣,說出最應機的開示。

用心理諮商的術語,這叫「團體動力」,而且是「大團體動力」。團體帶領者,必須對團體中的每個成員、每個次團體,以及其中的語言、性別、權力位階、防衛機轉、競合關係等等,都有高度的敏感度,然後在這些明流伏流裏頭,進行穿針引線、調和鼎鼐,甚至能推動成員彼此面質、對話、覺察。那真要大內高手才能辦到。

聖嚴師父無疑是高手中的高手。

然而我要說,每一位法師也都是高手。因為──「說」與「聽」的這個時空場,須由「說者」與「聽者」都同時帶上十足的誠意與動力,智慧方能在那個當下時空,因緣俱足、光明開顯。整個聽經聞法的過程,是一個綿密、微細、不斷的互動過程,聽者與說者的意識流,就像兩塊打火石,不斷來回敲擊、摩擦、切磋,最後引燃熊熊慧炬。為何法師都覺得師父說的就是他?這當中,必然有法師們清厲的自我覺察,照見煩惱多如牛毛,因此,師父開示,全都管用!。

「聽者」和「說者」是否能同在一個時空場、同個頻率,十分重要。聖嚴師父的早齋開示、禪七開示的錄影,從來不會放上網路,供大家自由點閱。因為,那樣「臨在的語言」,是在「非常時期」、「非常空間」、「非常聽眾」這三者俱足的條件下所迸裂的智慧。你心不夠定,你聽不懂。你狀態不對,你無法接受。你還沒準備好當一個「聽者」,很抱歉,「說者」不說。

作為一個輔導老師,「聽」與「說」是我們吃飯本領。我必須要說,在這個大家瘋狂追劇、按讚訂閱開啟小鈴鐺的年代,人類「聽與說的需求」,卻從來沒有少過。現在如此,未來也依然如此。只是,我們「聽和說的本事」都在慢慢退化。我們需要,但我們搆不到。甚至,我們連自己需要,都不知道。

三級警戒前,我和太太與小樹到屏東市一個餐館吃飯,隔壁桌是三個女生,看起來像是老朋友的聚會。整個餐廳的二樓,就只有我們兩桌客人。一開始他們熱熱鬧鬧,寒暄一番點完餐後,後來就安靜下來。我一看,三位女孩各自滑手機呢!這畫面現在很常見,也沒什麼大不了。本來以為他們各自忙完就會開始聊天吧?但她們就這樣,自始至終滑完了那一餐飯,直到離開。

時間對了、空間對了、人到齊了,他們明明有機會,能在這獨一無二的場子裡,好好來一場的聽與說,讓彼此的生命(或說意識流)進行擦撞或交流,撞的是好是壞、是深是淺,都不打緊,但他們卻讓自己遠離了那個當下,進入各自的小世界。(忽然覺得,英文far away這詞非常傳神,真的是遠遠離開了當下) 

我們明明渴望交流,卻又各自遠走。

於是我們這個時代,處處是支離破碎的場、處處是「唱單簧」的場、處處是一顆顆「內熱外冷」打火石,擦不出火光。

內熱,因為各各都是渴望被理解、被聆聽的靈魂。

外冷,因為越來越沒有誠意與能力,走進場中,與人交流。

同時作為一個合格的諮商心理師,我是否應感到高興?因為表示未來市場大好,寂寞的群眾、失去對話能力但又渴望被接住的靈魂,四處飄零。

這是物質文明發展過度的悲哀,我們必須用金錢,買回本該唾手可得的美好-人與人之間的直面交流。

盼望更多人能走出自己的世界,從「練習聽」開始,參與別人的生命場。

讓每一個遭逢,都是臨在。

讓每一場對話,都是那麼有滋味、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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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引用林安梧教授在《金剛般若與生命療癒》一書中,對「場」這件事的思考,和此篇文章作為呼應。

場的思考與如其本然的呈現

我非常強調經典的詮釋乃是生命的參與,生命的參與是滿需要有一個因緣,需要一個場,而所謂場,其實是時間跟空間。值得注意的是,有人才能成其一個場。譬如說現在樣的一個場地,我們現在的時間七點,空間有這麼樣的一個空間,但人沒有參與,這個地方就不成其為一個場,不成其為一個場,就沒有所謂的理解跟詮釋的活動。

場的重要性,佛教跟很多思想家都有類似的說法。我有時候喜歡讀一些雜書,所謂雜書就是它不一定是成系統的著作,而它往往有一些重要的話頭,這些書擺在書架上,每個禮拜偶爾大約每次花個半個鐘頭,巡一下,一本書你覺滿有趣的,就把它拉出來看,隨意的翻翻,有時候會翻到很好的句子。 有一次我翻到維根斯坦的一篇作品,裡頭提到的 剛好可以拿來說明我們要說的:「我發現我不是用我的腦子在思考,我是用我的鋼筆和我的紙在思考。」當他寫作的時候,紙鋪好了,鋼筆拿起來,於是就在那個場裡面,有紙有筆在一個時間裡,整個人參與進去了,思想自然而然的由筆端流出。當筆觸到紙的時候, 思考就開顯出來,這是一個場的思考。

在當代,維根斯坦是一個非常有名的哲學家,尤其他晚期的哲學非常強調場的思考,非常強調我們存在的生活世界,所以所謂思考並不是說,我現在要去思考一個什麼樣的對象,而是就在那個場裡頭開顯所謂思考,真正的智慧的開啟都是如此。《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裡,佛陀並沒有斤斤較的說我要怎麼說,要說些什麼,不是的,他其實是在一個場裡面,一個恰當的機緣,恰當的地點,由於他和他的門人,一起參與而顯現了這樣的思想。

林安梧《金剛般若與生命療癒》


2021年7月6日 星期二

教會我念佛的人-憶連志道老師


許多人知道我是法鼓山的弟子,但我身上另一個血脈,來自李炳南老居士的台中佛教蓮社。禪宗的法鼓,淨土宗的台中蓮社,對我都有莫大影響。我和太太認識,即是蓮社的因緣。蓮社讓我建立學佛的正知見,也讓我第一次感受到法的喜悅。前幾日剛往生的連志道老師,就是第一個教會我念佛的人。

蓮社每年寒暑假,都會舉辦大專明倫講座。這個講座歴史悠久,從太老師(蓮社弟子對李炳南老居士的敬稱)開始,一直到現在他捨報快四十年了,依然弦歌不輟。

大二下學期,我完成一次非常有象徵意義的東海岸單車流浪。(聽過我演講的朋友,應有聽過這個故事)。流浪是在五月,七月的暑假,我就到了蓮社報到,參加為期兩個多禮拜的大專明倫講座。

講座的課程安排大概是這樣。白天是正式課程,由太老師的嫡傳弟子授課,研讀太老師訂下的六門基礎經典。內容橫跨淨土、唯識、天台等宗。晚上則有所謂<與佛有約>的念佛共修,是長達兩個多小時的密集念佛。

對淨土宗來說,念佛要念到什麼程度,才叫往生有份呢?有個境界叫「一心不亂」。這四個字寫來簡單,要做到卻極難。太老師曾說,挑戰看看用108顆的念珠來練習。看你這108聲阿彌陀佛之間,是否能全然都在佛號上。只要一有妄念,念珠倒轉,重新來過。

當時聽到這個道理,當然想要來挑戰看看。於是在第一次的與佛有約,我竭盡力氣把念頭掐住。用嚴格的另一雙眼,看著念佛的自己。後來隨著念佛越來越快,我發現「換氣」這件事會讓我破功!我希望連換氣的那瞬間都不要有!

這樣緊逼下來,結束時早就身心俱疲。確實也能在換氣的中間,感受全然專注的快感。但當時想,若要是沒有氣息,該有多好!

過幾天,連志道老師來上課,他上一門<淨土導言>,這是一場專題演講,介紹淨土法門的殊勝。

我永遠記得,那堂課我聽到內心震盪,多次在心中拍案叫絕。連老師說的很多體驗,都和我在東海岸騎車時所體會到的,完全相合!應該說,騎車時,我還是矇的,心中累積了大量的思考與困惑,甚至是,自己也不知道那個困惑到底是什麼。隱隱約約,有一個聲音在身體深處發酵醞釀,但我說不出那是個什麼。

結果,那晚的講堂上,連志道老師把我說不出來的,說出來了。那像是你身體裡面一個無可名狀又搔不到的癢,忽然之間被搔到了。又像是剛出生的小嬰兒,身體不舒服哎哎哭,他說不出那個苦,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而苦,但終於被媽媽給找到了!

以前我認知的法喜,是淡淡的、輕輕的,很有氣質的那種。那一晚我才知道有一種法喜,叫做狂喜。我的心裡好像有一座大鐘,隨著老師的講演,不斷被撞擊,來回震盪共鳴。

我實在太激動了,以至於下課之後,我立刻走出講堂,在迴廊上等待老師。我想問他,這一心不亂,該怎麼才能做到?這「換氣的麻煩」,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克服?

老師聽了我用的方法,用慈祥的微笑對我說:「念佛應該是很享受的事情,你把自己繃太緊了。專注沒有錯,但也要放鬆,用輕快自在的心情念下去,換氣也沒關係呀!」

這真顛覆我的想像,從前我認識的淨土宗,是緊的。今天有個老師卻教我要輕快自在!

學會這個方法,下一次的與佛有約,我就用上了。

之前我是在玩諜對諜,把自己的心當作嫌疑犯,死命盯著自己。深怕一個閃失,就動了妄念。而一動妄念,就會懊惱、挫敗。

現在,我依然專注,但就是把手輕輕放在念頭上,而不是掐著它。知道自己在念佛,看著自己念佛。

這個「看」,很有意思哦!我看自己念佛,這樣是分出了兩個我,「看著的」和「被看的」。後來我發現,這個看著的,後面也還可以有一個我,看著這個看著的我。哎呀好饒舌,簡單說,就是螳螂補蟬,黃雀在後。這螳螂也有念頭呢!還得有個黃雀,看著螳螂。這樣心裡就分出三個我了!你瞧瞧,我就把自己逼到這個程度,專注還得分三層。

跟連老師學會這個鬆的竅門之後,一開始,我的三個我依然開始運作,但現在我放鬆些了。具象來說,螳螂把手輕輕放在蟬的上面,黃雀也把手輕輕放在螳螂上面。(小樹這時候就會開心地說:動物疊羅漢!)

這樣念呀念,忽然一個瞬間,三個我,竟然全融合在一起了。沒有蟬,沒有螳螂,沒有黃雀。沒有誰再需要盯著誰,也沒誰需要被盯,他們渾然一體,不分你我,一起進入一種,哎,很難描述的狀態。

時間的感覺不見了,你好像進入一個黑洞當中,整個身心就只有佛號,完完全全只有佛號。身心內外一個宇宙,佛號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過來,不斷不斷來,咚咚咚不斷擊打,每次敲擊都是那麼有力量,彷彿霎那就可以永恆。

那天我出堂之後,發現時間變慢了,感官變得異常清晰,耳邊念佛聲不斷迴繞,不確定那到底是心裡發出的聲音,還是一種幻聽。

以前我認知的法喜,是淡淡的、輕輕的,很有氣質的那種。那一晚我才知道有一種法喜,叫做極至寧靜的狂喜。

你很安靜,但你也在流淚,安靜、開心地流淚。像失依失怙的孩子,再次投回母親的懷抱。像穿山千里的溪河,再次流歸了大海。

一直沒有機會告訴連老師,他短短的一場演講,一個方便問答,讓我從此知道如何念佛。也讓我知道,念佛法門不只是外表那樣的緊肅古板。只要鑿之有方,心裡頭真的能發出光來,滋潤一切的困頓與混濁。

我和連老師,自此沒再見過幾次面。但知道他一直帶著極大的願力,開創了弘明教育體系,成就無量學子。沒想到,再次為文,就是老師往生之時!

世界上竟也有這樣的老師,親炙的時間很少,但對人的內在竟有翻天覆地的影響。他像是一根火柴,為我擦燃了第一把火,烈火熊熊,夠我用上一輩子。我從此有了一把鑰匙,可以回去那個空寂世界,感受念佛的法喜與快樂!(雖然不是每次都成功)

願心堅固的連志道老師,此時應已在彌陀座下、七寶池上,暢快聽法了!

祝願老師早成佛果,再來為更多迷路遊子,燃起熊熊慧炬之火。

[後記]

學佛之人本來甚少談自己修行境界,往來古德皆重視厚積薄發。今日將自身念佛的歷程與心得寫出,不為炫耀,除感念連老師之恩澤,也盼拋磚引玉,讓有緣朋友能知道──學佛與念佛,絕不是一件呆板、教條、老氣、綑綁之事。只要真鑿出光來,那是源源不絕的無盡藏。

另,文中描述的內心定境,讀起來很美,但學佛,並非追求個人定境之卓絕。重在回到人倫日常之間,敦倫盡份、莊嚴國土、成熟眾生,此乃釋迦之教旨也!


教育 VS 諮商

作為在學校場域的輔導工作者,雙重身分、界線重疊是早能處之泰然的事。 然而,在面對學生時,介入的手法到底要放在什麼層次,卻一直是有趣且值得思索的事。最近剛好有兩個案例,讓我更深刻感受這個議題。 [ 之一 用IP的我,是否要更加涵容? ] 這學期督導一位碩士實習生,她正在學IP(人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