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七點多接到舅媽的訊息,說她嬸嬸今天在台大醫院往生,問我是否能過去助念。
當時板橋驟雨不停,加上晚上本來想拿來備課,還真猶豫是否要出門。
幾經思量,想起舅媽並不是一個會麻煩人的人,
她開口問我,必然是迫切需要了。
於是撐了傘出門。
到了附近的公車站,卻發現最快的車也要十分鐘後才到。
轉頭看見Ubike,心想,那就騎車去吧!
這樣的距離,騎去可能比公車還快。
現在的住處在板橋光復橋附近,過個橋就進萬華。
右手撐傘,左手握車把,盤算了方向,大雨中進城助念去。
一路默念佛號,為亡者念,也為自己念。
要想救人,也得護送「自己」到達現場,否則一切免談。
下光復橋的時候,忽然眼前一個窟窿,
我緊急一剎車,連人帶車往前跌了出去。
還好後面無來車,趕緊車牽起來,走幾步路,發現身上都沒傷,又繼續往前騎。
西園路、和平西路,恩,應該要往東北方,南寧路,太好了看到中華路了。
雨中根本無暇拿手機出來查路線。
只能憑藉著空間感,向著一個模糊的方向前進。
北一女,亮亮的總統府,凱道上零零落落抗議的隊伍。
車停妥台大醫院,Ubike竟然扣款0元
這板橋到台大醫院的雨中夜奔,竟讓我30分鐘內達陣。
從沒進過台大醫院,沒想到第一次竟然是來助念。
全身幾乎濕透的我,站在新大樓的門口。
甩甩雨傘,甩甩濕透的鞋。
雨中行人寂寥,救護車卻四面逼促,在整個博愛特區此起彼落。
瞥了一眼天空飄來的雨,
忽然感覺,若人能在這門廳外,靜看一日之久
大概便能對死生無常有深切之感受。
台大的往生室在地下三樓,一個長廊,一間接著一間。
有些門還沒完全關上,走過去就能看見。
一個往生者躺在床上,兩隻腳懸在外頭,膠底白鞋。
生死速至,連脫個鞋都不由分說。
推開門,我走進去, 一個不認識的菩薩,已安放在佛像前。
佛號不斷,舅媽已在裡頭。
對我這陌生人的出現,其他家屬似乎有點詫異。
各位辛苦了,助拳者老黃來也。
又是很久一段時間沒助念了。
上一次,應該是妱蓉師姐父親在前年往生時。
從前更年輕的時候,面對大體總是本能性的恐懼。
後來聽媽媽說,她還曾一個人去助念過,
一對一,共處一空間,這真是太厲害了!
若不是對死亡有徹底認識,乃至對佛法有沛然莫之能禦的信心,
又或把自己身心,整理到一定程度的坦坦朗朗。
我想一般人斷難可以如此面對死亡。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發現今天的自己,不怕了。
就跟上大殿進行一場念佛共修一樣,
拔下眼鏡,端坐身體,全身放鬆,找到重心,就上路了。
觀想西方三聖來了,就站在我們身旁。
透亮澄澈光芒,輕輕灑在亡者身上。
平常念佛時常常不夠專心,
來到助念的情境,這氛圍常會逼我們快速成長。
這世界習慣把人們最喜歡看的老、病、壞、死,都掩蓋掉。
就像我們把垃圾、把核廢料都送去最遠的天涯海角。
假裝看不見,就可以不用面對。
我常常覺得,現代教育推崇的「快樂學習」,有時只是在「掩飾太平」。
讓孩子誤以為這世界就是如此美好,可以開開心心過下去。
我的意思並非老師要故意給孩子帶來痛苦。
而是應讓他們看見生命中「自然的實相」。
實相的本身就有「深刻性」,
這種深刻,不一定可口,但能觸動人們去追索更根本的命題。
看著眼前這個被往生被蓋著的菩薩,
我看不見他的長相、他的表情。
他三歲的時候,是不是跟播播(我的外甥)一樣,會被路上的小狗逗得咯咯笑?
他十五歲的時候,是不是曾經暗戀隔壁班的男生?
他第一次生下小嬰兒時,那夾雜著痛苦、喜悅,那徬徨的母愛,又是怎樣的心情?
所有所有的這一切,為人知,或不為人知。
難過、委屈、開心、企盼與等不到的企盼,
都在蓋上被子的此刻,戛然而止,了結出場。
老菩薩的一對兒女,看起來年紀才跟我差不多大。
他們時而念佛,時而出去聯繫各項事情。
這樣的年紀承受母親的離去,是否太早?
坐在舅媽身後,一邊念佛,也看著她已摻白的髮,也忽然湧起多種感觸。
我們家族能接觸佛法,是舅舅和舅媽的因緣。
他們就讀中興大學時,接上李炳南老居士的法,進而影響了我們全家。
坐在舅媽身後,思及,若此生我不遇佛法,
此刻我該如何來理解生死、應對生死?
舅媽已六十幾歲,而我也三十幾了,
放眼望去,我竟已該是接棒的「大人」了。
今天這場佛事,依然是舅媽聯繫打點,
那接下來呢?誰要來當家做主?
一場往生佛事尚小,佛法的薪傳,我又豈沒有無限的責任?
每次做早晚課時,我常跟佛菩薩說,
拜託拜託,下輩子要讓我得遇佛法,不然我會完蛋。
後來覺得這樣的拜託很好笑,
想要佛法永傳人間,我自己就得好好努力不是嗎?
助念結束,已接近晚上十一點。
舅媽還要坐車趕回台中,我則再度跨上Ubike,騎回板橋。
夜更深了,雨也差不多停了。
車子再度上了光復橋,往右看去,萬家燈火在河的兩岸閃閃爍爍。
念及自己此輩子,曾經的傷害與造作,又是一陣黯然。
感謝老菩薩,讓我再度靠近生命的實相。
2018年9月9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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